5月初,四部委聯合發布《關于規范網絡直播打賞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的意見》,其中規定,網絡平臺應在本意見發布1個月內全部取消打賞榜單,禁止以打賞額度為唯一依據對網絡主播排名、引流、推薦,禁止以打賞額度為標準對用戶進行排名。
消息一出,“榜一大哥”將消失的聲音喧囂而至,這項規定意味著直播間內最有牌面的“榜一大哥”無法再引人注目。“榜一大哥”的地位是用金錢和時間鑄造的,一旦消失,主播們“紙醉金迷”的生活也許將一去不復返。
多位行業人士分析,秀場直播的強監管與市場下行是長期趨勢,本質是因為“沖動消費”難以支撐大市場。未來,秀場直播也許將會面臨動蕩和洗牌,轉型迫在眉睫。
當榜一大哥消失后
去年9月,燦燦開始在某平臺上直播,她十分勤奮,日均直播8個小時,三個多月播出了139場,最終被評選到優質主播行列。不過,最幸運的是,燦燦遇到了“榜一大哥”高遠。
高遠是一位金融行業從業者,去年冬天上網時隨機刷到燦燦的直播。當時她還是個剛剛起步的小主播,在直播間里唱歌跳舞沒有幾個人看。“看著順眼就刷了幾千塊”,隨后高遠一發不可收拾。每天為燦燦打榜刷禮物還不夠,高遠進入燦燦的粉絲群內,運籌帷幄,指揮粉絲打榜刷禮物,并且豪擲千金去流量大的主播那里刷禮物、拉互動,為燦燦引流。
起初,燦燦的粉絲群里只有一百多個人,如今她的粉絲群有十多個,數千人。兩個月下來,高遠光打賞就花了一百多萬,“我就是想讓她火”。隨后高遠的愛人發現其打賞行為,發生爭執,制止了其行為。
今年初,高遠消失在燦燦的直播間內,“榜一大哥”的位置讓給了其他人。不過隨著他的離開,燦燦直播間熱度有一定下降。但此前一百多萬投資后的積累,給了燦燦主播生涯高質量的起步。
5月初,平臺將在1個月內全部取消打賞榜單的消息傳來。燦燦更是全身心投入到直播間內,并大力開展粉絲群的運營,增加活躍度,盡量降低新政策的影響。
一位娛樂主播透露目前有聽到打賞榜單取消的消息,但具體何時執行還不清楚。最近她也沒有繼續直播,收入并不理想。但她直言,堅持播下去肯定會有收入,只是需要很好的心態。
“榜一大哥的消失對秀場直播影響很大”,一位MCN機構從業人員認為,“榜一大哥是秀場直播的靈魂,靈魂不在了,氛圍被扼殺大半”。
在他過往的工作經驗中,“榜一大哥”有真有假,如果是真的,一般是真心喜歡看主播,留下名字,得到喝彩和關注,與主播實現互動;如果是假的,一般是MCN運營出來的,為的是吸引榜二、榜三這些人,促成打賞。如果榜一大哥沒了,時間久了,腰部的二哥、三哥可能也會散了,這對主播的收入肯定會有影響。
亂象背后,生態亟待改良
自秀場直播誕生以來,隨著挪用公款、未成年人大額打賞主播和“榜一大哥”引發的財務糾紛等案例出現,建立在排名之上的秀場直播,顯得有些扭曲變形。
今年3·15晚會,曝光了直播間的戲碼:在直播間內,女主播唱歌跳舞,吸引粉絲;在直播間外,男運營冒充女主播喊打賞粉絲“老公”,這種套路并不罕見,最終目的都是吸引粉絲為女主播打賞。不少粉絲并沒有錢,卻為打賞傾家蕩產。
“榜一大哥”與主播之間的暗流涌動制造了無數熱搜,一則新聞曝光30歲的小王對一位女主播一見鐘情,累計打賞60多萬元成為“榜一大哥”,但奔現后發生矛盾,目前正在走司法程序。而另一邊,“榜一大哥哄走6名女主播90余萬元”的消息登上熱搜,女主播以為碰上“真愛粉”,結果被騙。
一位直播從業者透露,女主播看起來光鮮亮麗,然而其背后的運營公司才是最大受益者。很多公會或者MCN機構都會私下去找有錢的打賞大哥打榜,并通過女主播和打賞人私下的接觸維系這種打賞。
“秀場主播最大的問題就是啟動慢,時間長,需要自己創造內容填滿時間,最終的落點是情感消費”,一位從業者透露,“有的人是閑,有的人是無聊,有的人則是需要陪伴,主播需要知道如何直播和陪伴,然而時間久了,這就容易導致矛盾和沖突出現。”
如今秀場直播除了通過榜單來刺激粉絲打賞之外,團戰、PK成為撬動打賞收入的重要工具。
一個主播需要人氣,最好有幾個大哥在直播間連線PK,這些連線的大哥會一直刷禮物PK,不停地刷最貴的那個禮物。“有人捧錢場的,有人捧人場的,主播在直播間里什么也不用做,陪著聊天就能進賬不少”,一位從業者如此說到。
最近出臺的新規對秀場主播的PK次數同樣進行了限制,“網站平臺在每日高峰時段,單個賬號直播間‘連麥PK’次數不得超過2次,不得設置‘PK懲罰’,也不得提供技術實現懲罰?;ヂ摼W資深觀察人士張書樂對此表示,榜單和PK都起到刺激打賞的作用,然而純靠這種刺激方式,并不能支撐一個主播長久的生命周期,因此,市場價值極為有限,很多主播也不惜鋌而走險打擦邊球賺錢。
李浩表示,“過度娛樂化引發主管部門的擔憂,特別是在對青少年的導向上,監管部門相當警惕。”
這樣的背景下,一系列政策法規陸續出臺。
2020年11月,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布《關于加強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管理的通知》;2021年2月,七部門聯合發布《關于加強網絡直播規范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》。這些文件對直播打賞在打賞金額、消費提醒以及實名制管理等多方面加強管理。
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李勇堅觀察到,一個秀場主播真正的鐵粉可能只有幾個人,能打賞的少之又少。很多時候主播是靠著榜一大哥沖動性的、非理性的消費行為來生存,榜一大哥的消費屬于“聲譽消費”發展,更多是為了露臉,為了名聲。“如果取消這種排名,有利于擠出打賞的水分,讓秀場直播回歸到內容本身,秀場直播的生態會更為健康”,他補充說,“短期虛假的繁榮會破壞行業長久的發展”。
告別紅利期,如何轉型求生?
秀場直播的變化不止于此。
“互聯網最早的商業模式是廣告,后來游戲是‘仇恨’,而我們是基于‘愛慕’。” 這是21世紀初傅政軍在創辦秀場直播鼻祖9185時對秀場直播商業模式的描述。“直播打賞”在當時成為黃金賽道,YY、六間房也相繼進入這個賽道,當時還處在電腦端的網絡視頻聊天成為今天秀場直播的發源地。
2016年,“千播大戰”開始,在移動端,YY、映客、陌陌、斗魚、虎牙和花椒直播等玩家開始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。據不完全統計,當時上線的移動直播App不下200個。搶人、搶錢、搶著上市,風口之下,映客在2016年的估值翻了18倍,經歷三年的發展,2018年于香港上市。
然而秀場直播紅利過后,行業玩家的發展陷入瓶頸。
2019年,直播行業進入洗牌階段,王思聰投資的熊貓直播關站停播。映客在2019年的營收為32.69億元,同比減少15.33%,彼時映客的市值已從高點跌落七成。此后,映客的股價長期徘徊在1美元左右。
目前,秀場直播平臺的格局基本穩定,斗魚、虎牙背靠騰訊,以游戲直播為壁壘,月活達到2000萬。曾經風光的映客則不得不被迫轉型,從直播轉向社交等領域,直播所占營收日益下降。
根據相關數據顯示,如今泛娛樂直播行業移動用戶規模超過1.5億,然而整體用戶規?;窘咏柡?,很難實現太大的增長。姜明認為,中國秀場直播行業發展經歷四個階段:2013年前的萌芽期、2013-2014年的成長期、2015-2017年的爆發期,2018年至今進入成熟期。
他指出,到2021年下半年因監管與客觀環境等各種原因,導致直播行業營業額數據縮水。曾紅極一時的秀場主播們,也早已銷聲匿跡,斗魚一姐馮提莫在被高價挖到B站后沒有太大存在感,多個曾身價高達千萬的游戲主播也并無太大聲量。
“秀場直播盈利的場景和形式都不是很充足”,張書樂告訴中國新聞周刊,“只靠唱歌跳舞來獲取打賞,這并非長久之路,因為大家最后只是看個熱鬧。直播打賞是這個行業的第一塊蛋糕,但顯然這個蛋糕早已沒有奶油了”,他指出,眼下,基本所有秀場直播平臺都試圖轉型,探尋更好的變現方式,比如發展社交、發展線下活動。
在上市前,直播打賞業務曾為快手第一大業務,如今已讓位于廣告。
公開數據顯示,快手2022年第一季度線上營銷服務(廣告業務)、直播、其他服務(包括電商)作為三大核心業務,在營收中分別占比53.9%、37.2%和8.9%。2017年快手直播收入曾一度占比到95.3%,而后逐漸下降,如今連續一年占比低于40%。
李勇堅指出,泛娛樂直播天花板較低,一方面是由于直播需要長時間觀看,然而用戶時間有限;另一方面在商業變現上,除了廣告和打賞,秀場直播并未找到更大的空間。與此同時,短視頻和各類直播的興起爭奪了用戶的注意力。
李浩分析,對秀場直播的限制政策將會長期存在,娛樂化主播要讓位給真正有價值的主播,比如教鋼琴、教英語對話甚至是教收納整理的各類主播。